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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80年新華社內(nèi)參:延安已經(jīng)餓了十好幾年啦
7 K0 c1 J) P7 a ~# J/ {; v$ W* Z, ?4 { 文章摘自《周末報》2010年12月9日 作者:傅上倫、胡國華、馮東書、戴國強 原題:《內(nèi)參:饑餓的歲月》
( N, A3 c8 ~( p 延安要飯的大大減少了
& J! Y& X- F# U+ X% L 我們從太原西行到呂梁山區(qū),再西渡黃河到陜北的府谷、神木、榆林,又沿咸榆公路南下延安,一路上逛街頭、串飯店,討飯的人比前幾年少多了——一般縣城里都只有一兩個、兩三個要飯的。其中延安的變化,尤為引人注目。
f7 r! `' Q: i# @) ]) r 1974年夏天,我們曾經(jīng)訪問過延安。
8 x5 q0 b8 h1 Y3 I5 L {) M 當時,延安街頭討飯人數(shù)之多、情景之慘,給我們留下了痛心徹骨的印象。記得那次我們在東關(guān)附近的一家食堂觀察了半小時,就看到十七個討飯的。在另一家食堂門口,坐著一個瞎眼老漢,手里端著一只飯碗,不住有氣無力地哀告,“行行好吧,行行好吧”。這個老漢名叫劉玉發(fā),是姚店公社紙坊生產(chǎn)隊的人,已經(jīng)七十五歲了。年前隊里照顧他一百五十斤原糧,早已吃完,只好流落在街頭。三伏天,他下身還穿著去年冬季國家救濟的一條舊黃軍棉褲。
& x2 N1 `, R5 Q8 ` 緊挨著老漢還坐著一位雙手殘廢的中年人,聽劉老漢向我們訴說苦情,同病相憐,兩眼珠淚滾滾。
! A: U! E9 ^2 w 這些人白天沿街乞討,晚上就露宿在街道兩旁的屋檐下。一天夜間,我們到清涼山上原延安解放日報社門口轉(zhuǎn)了一趟,只見大門兩側(cè)的人行道上,橫七豎八地睡著五十多個要飯的人。幸而時屆盛夏,要在嚴冬那該是何等的悲慘!4 U+ w1 x/ ^. }4 F2 n P
可是,沿街乞討、露宿街頭也不是可以“自由自在”的。延安是革命圣地,來此觀瞻的外賓很多,每逢外賓到來之前,公安人員都要一齊出動,將流落街頭的討飯人集中到寶塔山下的收容所里,再遣返回去。
- i2 R4 C0 m/ G q 為了防止討飯人逃跑,每次遣返都包的是轎車??墒?,一到中途休息或吃飯,車剛一停,年輕人和大一點的孩子便紛紛從窗口鉆出逃跑了,以至遣返的汽車還沒有回來,這些人已經(jīng)再次在延安街頭出現(xiàn)了。有的人還跟公安人員頂嘴,毛主席、共產(chǎn)黨哪一條政策規(guī)定不準要飯,沒有糧吃就該在家里等著餓死嗎?公安人員無言可答。
2 e% _; V7 \, R$ e 要飯的人遣返不完,是因為農(nóng)村實在沒有糧了。據(jù)地委的同志講,當時延安地區(qū)有三分之一農(nóng)民吃糠,還有一部分農(nóng)民連糠也吃不上了。各縣糧食加工廠的麩皮、谷殼大部分返銷了回去。糧食部門還作了臨時規(guī)定:一斤糧可以換麩皮一斤半,或玉米皮五斤,或高粱皮五斤,或谷皮六斤。有些社員拿國家的返銷糧去換一部分麩皮和谷皮,但這也并不能敞開換,要走后門才行。什么門路也沒有的農(nóng)民,在吃光了糠菜之后,就只得外出流浪了。8 g! @+ z+ h0 e2 p& M' r9 I
這一次,我們再訪延安,情況大為好轉(zhuǎn)。6月13日下午,我們在延安街頭串了八家飯店和十幾個飯攤,一共只遇到八個要飯的。
5 I/ y; V7 ^* z* c 在寶塔山下的收容所里,所長高正謙告訴我們,粉碎“四人幫”以來,收容人數(shù)與年俱減:1977年1至4月,收容了四千五百一十九人次;1978年同期收容了三千六百零九人次;去年同期減少到二千七百三十八人次;今年同期又減少到二百二十多人次。
+ D1 J9 D0 o6 Z0 ]+ ]2 ` 收容人數(shù)的急劇下降,表明陜北的農(nóng)民已經(jīng)從貧困饑餓的“深溝”里,開始往上爬了。
! x: C6 ^/ q: U" X7 h( n. ]2 | 延安要飯的大大減少了的消息傳到北京,人人皆感興奮。作為時代腳印的記錄者,我們的心情更是抑制不住的激動。然而,激動之余,心里又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:在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三十一個年頭,我們還要把要飯人數(shù)的多寡當做一把尺子,去衡量農(nóng)村形勢的好壞,這是多么令人心酸的標準呵!- e1 p7 M) ] C" ]( o4 j, c) [
“已經(jīng)餓了十好幾年啦”
_# B3 U: \, W( n& _& L0 q! F 我們在延安訪問期間,地委正在開北部七縣縣委書記會議,研究如何加快改變窮社面貌問題。# e i) o/ o# O. v9 o O' E! `
這里普遍都窮,為何又單獨提出“窮社”問題?經(jīng)過介紹才知道,1979年全地區(qū)人均收入在四十元以下、人均口糧在三百斤以下的隊,百分之九十左右集中在北部的七個縣。在這七個縣的一百零四個公社中,又有三十六個公社從合作化以來基本沒有過過好日子,在饑寒交迫中掙扎了二十來年。
$ m3 |0 R' m: u h 那些地方到底窮到了什么地步?我們決定挑幾個看一看。: O( I9 L+ r/ a' c$ G! e
第一個目標是安塞縣的王家灣公社。之所以選中它,是因為這個公社的所在地——王家灣大隊,曾是毛澤東、周恩來、任弼時等同志在1947年率領(lǐng)“昆侖縱隊”(中央機關(guān)的代號)轉(zhuǎn)戰(zhàn)陜北途中,除米脂縣楊家溝外居住時間最長的地方。從4月13日到6月9日,一共住了五十八天。" _: b5 d; B1 C: M, U, D
我們從延安驅(qū)車出發(fā),沿著延河旁的公路北行不到一小時,就到了安塞縣城真武洞。由此往北,延河河谷漸漸狹窄起來,兩旁懸崖壁立,公路就在懸崖的半腰中盤來盤去。約摸又過了一小時,汽車順著延河的一條支流往右手一拐,迎面就是一座巍然聳立的高山。當汽車吃力地從溝底爬上山頂時,放眼望去,只見萬千群山,一座挨一座,無窮無盡,恰似層層疊疊的浪濤。
" v5 t( R; U: @% }+ S! @: A9 x 司機同志說,這就是當年劉志丹、謝子長帶領(lǐng)農(nóng)民“鬧紅”的橫山。
& P) S3 R/ D* Q! { 在群山的峰巔上千旋百轉(zhuǎn)了兩個小時,終于到了王家灣。
. E4 y/ M- r9 m! z& G% C 從紅石山頭往下眺望,只見三座山峰腳下夾著一塊幾畝地大小的谷地。一條小河從谷地中間穿過,河岸兩邊,各有幾排瓦房,圍墻雪白耀眼——這是新蓋的公社糧庫和公社機關(guān)。公社背后的山坡上,錯錯落落現(xiàn)出上下幾層窯洞。粗粗一看,王家灣不失為一個秀麗的山村。0 e6 |1 _( u9 z* n/ k- x
然而,聽了公社副書記雷步升的介紹,我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。在毛主席離開這里三十三年后的今天,這里竟然是這樣的貧困:1979年,全社五千一百八十九人,平均每人只從集體分到口糧三百一十五斤,收入三十二元六角九分,人均現(xiàn)金才一元六角一分。6 D9 E+ x* j5 U( f `
午后1點,正是社員吃晌午飯的時候,我們?nèi)グ菰L了當年接待過毛主席的王家灣行政村代表主任、現(xiàn)任公社黨委委員高文秀。
2 p9 i9 ~9 b0 z$ [3 N4 {% F% v+ _ 這位1935年入黨的老黨員,如今已經(jīng)七十二歲,老伴已去世,全家現(xiàn)有十一口,分了兩家。
# X% B3 H; d! `' a, m! \1 u% }* P* D 我們先看了看他兒子住的窯洞,大小幾口正在吃飯,不同年齡的人飯都不一樣:最小的吃面疙瘩湯,大一點的吃“渣渣飯”(一種把高粱連皮和苦菜一起煮成的又苦又澀的飯),大人吃糠拌苦菜。窯洞里除了一盤炕,一個鍋臺,幾只缸罐外,空空蕩蕩。揭開缸蓋一看,大部空空,只有一只缸里還有一點高粱,鍋臺上還剩半盆面。) G* s6 U2 h6 ?- l* W E! v
走到上一層的窯洞里,只見一個干瘦如柴的老頭,縮著脖子斜靠在炕壁上。老雷說,他就是高文秀老漢。我們打量了一下,炕上有一片爛氈,角上堆著兩條破被。/ l! V" e8 p# K% y9 e8 r0 l$ m
一個入黨四十五年的老人,晚景如此凄涼,我們一時語塞鼻酸,說不出話來。$ Y1 z7 L0 G. g& ^. o
還是高老漢首先開口,問我們從何處來。一聽說我們是北京新華社派來的記者,老淚就順著臉上的皺紋淌下來,哽咽著說:好,好,難為你們還惦記著俺們……, V% L7 @5 R. ?
在一陣沉默之后,我們問老人:這些年日子過得咋樣?他無力地搖了搖頭,一聲長長的“唉——”停了一陣才說:“不瞞你同志,已經(jīng)餓了十好幾年啦。去年還算好,一口人分了三百來斤糧,自留地上一人又弄來四五十斤,餓是餓不死了,比前些年吃樹葉的日子好過些了?!?br />
) K6 ~. o% Z' p, B 說到這里,老漢又痛苦得說不出話來。
. d- x6 f/ ~5 ]9 [# U- G 寒冬已經(jīng)過去了
% O- u# E _, F" Y 為了不再刺激臥病的高老漢,我們趕緊改變話題,問起當年毛主席來到王家灣的情景。這一問,老人忽然張大了模糊的淚眼,閃出了感奮的神色,說:“那時候好啊,比現(xiàn)在好多啦?!?br />
( o% m/ D3 H P4 k6 Q }1 f# U( J ……
- l% `+ g8 Y' a$ Y 摘自傅上倫、胡國華、馮東書、戴國強著《告別饑餓,1978……》,編輯時有所刪節(jié)。: d# X5 c0 f8 l( i9 ^
1980年3月,北國大地春意萌發(fā)、冰雪消融。四位新華社記者奔赴西北,開始了為期近半年的黃土高原農(nóng)村調(diào)查。他們寫下大量的“內(nèi)參報道”,供中央最高決策層參考。這里,是其中的一部分。" J$ z H' U) }( k6 p' E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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