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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是我第7次走進這座城市。
雖然每年要走很多地方,但是這個城市帶給我的感覺總是最美。也許,真的是因為他。
我是個畫家。確切地說,是個流浪畫家。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是無法兼得的,當選擇了居無定所,也就習慣了生活上的落魄。但這是這種“處處無家處處家”的漂泊讓我一直堅信自己比許多人都快樂得多。
有的時候,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一株蒲公英,飄啊飄啊,一直在尋找落腳的地方,可是卻倔強地不愿意停留。每一次的飛走,都不知道目的地在什么地方,所以,我從來不對人說再見——因為連我自己,根本就不知道到底什么時候才可以再見。
還記得第一次來到這座城市是大約在3年前,一個夏天。當時是專門來看一個畫展,畫的內(nèi)容已經(jīng)記不太清了,印象里那個畫展和這個有山有水的城市相容相配,所以我舍棄了已經(jīng)買好的返程票,決定留在當?shù)貙ふ异`感。
一個傍晚我發(fā)現(xiàn)一家叫“WILD FLOWER”的畫廊,賣一些不出名畫家的畫。老板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,他不是畫家,卻是個愛畫的生意人,我很喜歡畫廊的格局,就像是畢加索的風格,雜亂無章,卻情感豐富。我把手上的幾幅畫留下請他代賣,他笑著點頭,目光里的誠懇讓人溫暖。
那時我的口袋里只剩下幾十塊錢,離開“WILD FLOWER”后,我就在一家茶座坐了整整一夜。
第二天早上,朦朧中我看到“WILD FLOWER”的老板,那個三十幾歲有著誠懇目光的男人,他坐到我面前,要了兩份早餐,說要請我。生活的拮據(jù)和漂泊早已經(jīng)讓我習慣自己請自己,我堅持付了自己的那一份帳后,口袋里的錢所剩無幾。他似乎對我的生活很感興趣,我也樂得在一個如此懇切的男人面前談論我意想中的生活:畫畫、賣畫、旅行,他聽得很投入,分手時,他讓我下午到“WILD FLOWER”。
他竟然以很高的價錢賣掉了我的畫,我馬上有了支付下一次旅行的費用。對我的感激之詞,他只是笑笑,說我的天賦和他的口才令到我的畫狂賣,我笑,也許終于找到了一處欣賞我的地方。
后來,我又輾轉(zhuǎn)來過幾次,每次都只是停留幾天,把畫送到“WILD FLOWER”,也總會賣到比別處高幾倍的價錢。我和他已經(jīng)很熟,每次見面都會一起吃飯,他依舊饒有興趣地聽我路上的故事,我依舊自己請自己,依舊在離開的時候不說再見。
上一次從敦煌來到這里,我直接去了“WILD FLOWER”,問他是否在短期之內(nèi)賣掉我的畫,因為我已經(jīng)沒有一點錢好好地找個地方睡覺,實際上,我也已經(jīng)很久沒有睡過了。他看著我笑,帶我上樓:“睡我的工作室吧?!比缓笳页鎏鹤樱瑤臀沂帐?。我拍拍隨身的包,告訴他我有睡袋。
結(jié)果是我們誰都沒有睡,聊了整整一個晚上,喝光了他存下的所有紅酒。
這些年中我沒有固定的朋友,也沒有和人分享心情的經(jīng)歷,知道那晚我才知道,講述過去的感覺竟然是那么美好。
天亮的時候他問我:“什么時候走?”
“如果賣了畫,明天就走。遲一點,也不會超過后天?!?
“不會考慮留下來嗎?”
“為什么?”
“為了你自己,也為了——我?!?
“……”
我忘記了當時是如何面對他的眼睛和期待,總之我告訴他,我還是愿意做一株蒲公英,不想這么快就落在任何地方,不想結(jié)束飄飄蕩蕩的旅程。
他沒有看我,只是喃喃地自語:“即使是蒲公英,也總會有一天會落地生根,永遠不會再飛了,不知道我是不是能等到……”
兩天后我離開了,帶著賣掉的畫所得的錢我又開始了下一個方向的旅行。
在我的生命里有很多東西,唯獨沒有想過愛情,也許愛情像我的生活方式一樣虛幻縹緲,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夠承受得了這樣的一種責任,所以我寧愿逃避。
這一次來,我已經(jīng)訂好了行程,去青藏高原。這些年里,我已經(jīng)走遍了中國的大多數(shù)地方,說不累是騙自己的。我曾經(jīng)想過不再見他了,可是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的,就是選定了要從這里去西藏,可能他在我的心里,已經(jīng)很重要。
“WILD FLOWER”的格局一如往昔,沒有任何改變。這么多年來,這里是唯一讓我熟悉的地方。走進去,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里面招待客人的他,眼神也是一如往昔的誠懇和明亮。
他不再提及上一次的事情,開心地帶我去畫市、去山頂、去海邊,在餐廳里相對而笑,還是我滔滔不絕地講述所有,他靜靜地聽著。
傍晚我們回到他的“WILD FLOWER”,有一位熟客在等他,我就獨自走到他的工作室。推開門的一霎那,一種窒息的感覺壓在我的胸口——整面墻上掛滿了我每次留下來請他代賣的畫,顯然他沒有料到我會突然而至,沒有來得及取下來——原來是他,一次又一次支付著我的旅費,盡管他如此希望我為他停下來。
我逃也似的離開了。
我知道他在到處找我。第二天的細雨中,遙遙地我看到他在我們曾經(jīng)去過的PUB、茶座、畫市間穿梭、尋找……
蒲公英還是飛走了,可是這一次,我竟然厭倦了這樣漂泊的生活。也許,作為一個不再年輕的女人,一個家的感念遠遠比感覺重要得多。
我不知道為什么不一下子想要安定,更不知道為什么會給他留下了一張寫著“再見”的字條。
但是我知道,我很快就會回來,停下,永遠。 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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